初夏的三源里菜市场,海鲜摊位上澳洲龙虾探着须子,像在伸懒腰。隔壁的菜摊里,各种进口的蔬菜娇艳欲滴……从名不见经传的路边小菜场,到如今备受北京城里中外“老饕”们追捧的“朝圣地”,被誉为“生鲜联合国”的三源里菜市场见证了一段中国走向世界、世界拥抱中国的历史记忆。
5月8日,在三源里市场72号商铺,外国顾客在选购海鲜产品。本文图片均为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鞠焕宗摄
北京有个三源里菜市场,它是菜市界的“网红”。
这里不大,占地面积1560平方米,约130个摊位分布在一条约170米长的狭长通道两侧。若不细逛,三五分钟就能走到头。
这里不小,从澳洲龙虾、意大利香肠到马来西亚榴莲、墨西哥牛油果……数不清的全球食材、红酒、香料汇集于此,被人戏称为“生鲜联合国”——在这里可以“买世界”。
从20世纪90年代初名不见经传的路边小菜场,到如今备受北京城里中外“老饕”们追捧的“朝圣地”,三源里菜市场见证了一段中国走向世界、世界拥抱中国的历史记忆。这处市井烟火之地,究竟贮存了怎样的“开放基因”?
5月8日，店主王继高(前左)在三源里市场精品水果厅内接听客户电话。
中外“老饕”慕名而来
初夏时节的北京还没有闷热之感。借着这份难得的清爽,在三源里菜市场做了23年水果生意的河南人王继高早早出摊,和店员忙活了一上午,把当天刚刚到货的进口水果整齐地码放一番。
新鲜的进口橙子、山竹、奇异果、椰子……几十种五颜六色的水果把王继高位于菜市场北门的水果店装点得色彩鲜明,成了这条街道上一景,不时引来路过行人驻足。
从北门走进菜市场,依次是水果、主食、肉类、水产、调料、蔬菜等不同区域,每个摊位面积都不大,但商品琳琅满目,摆放整齐,乍一看与其他菜市场并无二致。但仔细打量这些摊位,就能看出名堂:35号摊位的冰柜里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乳酪产品;76号摊位主打海鲜产品,三文鱼、龙虾、帝王蟹、海胆等海产品让人目不暇接;85号摊位是客家东南亚特色,泰国咖喱、冬阴功汤料等调料应有尽有……
喧闹的市场中,随处可见不同肤色的外国顾客正在挑选自己心仪的食品。一番中英文混杂的讨价还价后,待摊主称重算好价钱,他们熟练地掏出手机用微信或支付宝付款,俨然都是这里的熟客。
既洋气又接地气,人气、烟火气十足,这大概是三源里菜市场给初来这里的人的“第一印象”。
在81号摊位,“80后”张海标、钟小琴夫妇的西餐食材店是市场最受欢迎的摊位之一,张海标给摊位取名为“TRACY’S SHOP”——以妻子的英文名命名,接待的也大多是外国顾客。
5月8日，在三源里市场081号商铺，店主张海标在介绍自己的商店。
2010年,张海标与妻子入驻三源里菜市场,依靠的“绝招”就是品类齐全、全球通吃,足有1000多个品种,每年还会主动增加不少新品种。比如,除和大型商超一样提供意面基本款,张海标还提供进口的露澳、百味来等品牌,倾慕阿普利亚传统烹调风味的食客只能来这里购买。
“食材主要是从意大利、法国、荷兰、德国等国家进口。仅奶酪,客人在店里就能买到法国艾蒙塔、意大利帕玛森、荷兰古达和埃德姆等知名品牌。”张海标说。
足够让美食爱好者“大展身手”的食材让三源里菜市场有了“生鲜联合国”“网红打卡地”的美誉。家住朝阳区十里堡的“90后”李楠是三源里菜市场的“打卡”常客,一到周末,她就会招呼三五好友到家尝尝自己的西餐厨艺。
“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罗勒、胡椒、鼠尾草、牛至、鸡腿肉……对着手机记事本的清单,李楠来到熟悉的摊位面前。这天她要做一道西式的炖菜,是她前些天从公司一位意大利同事那里“讨教”来的菜谱。除了食材,李楠还惊讶于摊主对西餐烹调的理解,“他们告诉我这道菜要用动物黄油,还真是我没想到的”。
来自德国的桑德拉每年都会带着女儿来北京两三次,和在北京工作的丈夫团聚。即便每次陪伴丈夫的时间不长,她也会来上几次三源里菜市场,和女儿选择新鲜的海鲜和蔬菜,回到住处为丈夫做上几顿正宗德国菜肴。“这里几乎能买到所有我需要的食材,而且非常新鲜,价格也不贵,尤其是海鲜比德国便宜。”桑德拉说。
在桑德拉看来,虽然柏林与北京相距7000多公里,但每当选定好称心的食材和调料,桑德拉都会觉得,一顿与丈夫、女儿共进的晚餐,足够让异乡变家乡。
然而,这样一个被中外“老饕”追捧的“网红”菜市场,出身却很“草根”。
“早在30多年前,街道在路边规划了一个临时菜市场,在现在地址的对面,连棚子都没有,遇上刮风下雨,生意就没法做了。”三源里菜市场值班经理张来兴说,彼时的三源里就像人们印象中的普通菜市,凌乱、破败,与“洋气”“网红”全然不沾边。
1992年,邓小平南巡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中国步入改革开放的快车道。也就是当年,三源里菜市场“退路进厅”。
张来兴回忆,当时菜市场周围已经聚集了多个企事业单位的家属楼,使馆区也有了一定规模,人口日益增多。露天菜市场虽然方便了居民生活,但是也存在噪音、卫生、治安等方面的“扰民”现象。市场所在的朝阳区左家庄街道为不打扰居民生活,同时便于市场管理、食品检验,决定把菜市场搬到现在的位置,搭建大棚,后来逐步过渡到封闭式管理。
在随后的20多年里,三源里菜市场经历了多次升级改造,人气越来越旺,名气也越来越大,逐渐成为热爱外餐人士的“朝圣地”。加上一些影视明星经常来这里“淘货”,更是让这家菜市场成为十足的“网红”。
5月8日，在三源里市场，来自德国的Sandra Saewert(左)与家人一起逛市场。
摊主和外国食客成了“老相识”
从三源里菜市场南门出来,经过一片老旧居民区,往南不远处即是北京久负盛名的昆仑饭店和昆仑公寓,再往东穿过东三环,是亮马桥外交公寓区,与之毗邻的则是韩国、印度、马来西亚、法国、美国等众多外国驻华使馆。这里是北京最国际化的区域。
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三源里菜市场自诞生之日起就有开放的基因。张来兴回忆,最开始来市场采购的外国人主要是外国驻华使馆的工作人员;到后来,在附近工作的外企外籍员工也逐渐加入到三源里菜市场的“淘货大军”中。在异乡吃到家乡味,让他们对进口食材有着更高标准的需求,这也带动了三源里菜市场的转型升级。
长期的经营,让三源里菜市场不少商户与来这里采购的外籍人士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通过这些忠实顾客介绍牵线,不少商户都有自己的独门“尖货”:38号摊位建立了正宗的好乐米、罗勒奶酪的货源供应链;98号摊位是北京能买到意大利牛排菇的地方之一,货直接从欧洲空运过来……
张海标夫妇二人都是80后大学生,能跟采购的顾客用英文交流,也懂一些西方音乐、酒吧文化等方面的知识。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张海标敏锐地意识到,来北京的外国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做他们的食材生意一定不错。2003年大学毕业后,张海标停了父母的中式食材批发生意,转而做欧美食材批发,在考察了几座城市后,他把目光锁定到“一摊难求”的三源里菜市场。等了近3年,他终于接到一个摊位。
得益于日益频繁的中外交流,张海标的生意越做越大,如今他在三源里菜市场已拥有多个摊位。法国、意大利等多个国家驻华使馆的总厨都是81号摊位的回头客,每当这些国家的领导人访华,就是张海标最忙碌的时候。“使馆总厨需要到店里大批量采购,总厨的车装不完,我还得帮忙送一趟,打交道多了,总厨信任了,有时候直接一个电话,我就把预订的食材送过去。”
5月8日，在三源里市场内的春兰清真牛羊肉店，店主刘忠玉在介绍自己在三源里菜市场的开店经历。
春兰牛羊肉店的店长刘忠玉至今还保留着10多年前他与伊拉克、喀麦隆等驻华使馆工作人员的合照。回忆起一位伊拉克使馆的“老相识”,刘忠玉说,他是使馆的厨师,10年前他经常带着翻译来三源里菜市场选购食材,跟了几任的驻华大使,现在已经回国。“阿拉伯人对牛羊肉食材很挑剔,我们店里的刚好能满足他们。”
对于桑德拉而言,除了食材齐全,三源里菜市场距离丈夫工作的地方不到2公里,这也是她钟爱这家菜市场的重要原因。桑德拉的丈夫目前在大众汽车集团中国总部工作,已被派到中国3年多。
像桑德拉的丈夫这样,越来越多的外国人选择在中国、在北京工作和生活,分享中国发展和开放带来的机遇。据北京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统计,截至2017年底,在北京市工商局注册且开业的外商投资企业31442家,外资代表机构3022家,在京常驻外籍人员(居留半年以上人员)达138022人。
桑德拉说,来北京次数多了,她开始喜欢上中国文化和菜肴。“我正在努力学习做中国菜,这样也能给丈夫换换口味。”
在北京,吸引外国人的不仅仅是中国的文化和美味,还有日益便利的工作和居住条件。2016年《公安部支持北京创新发展20项出入境政策措施》启动,北京市为外籍高层次人才设立申请永久居留“直通车”,截至2017年8月底惠及的外籍人才达到2171人,共为598名外国人办理了永久居留。2017年6月,公安部开始向部分在华外国人签发新版“中国绿卡”,它可单独出示和使用,几乎与中国公民身份证一样……
张海标发现,这几年来,三源里菜市场越发像是“老外”的“主场”。“来店里采购的外国留学生或在华就业的外国人越来越多。北到海淀五道口、昌平回龙观,南到五环外亦庄开发区的西方面孔都到我的店里消费。”张海标说,三源里菜市场的服务范围早已超出了一般菜市场的辐射半径,居住在天津、石家庄的欧洲人也少不了来这里转转。
在北京一家教育机构已经工作了4年的意大利人萨拉曾在中国人民大学留学,一次闲来无事的周末来到三源里菜市场“找明星”,却被这里丰富的食材“折服”。
“刚刚毕业的时候,我每周都会尝试新的东西,到老舍茶馆看看,去798艺术区参观,或者在国家博物馆看一场新的展览。没想到连北京的菜市场都这么‘有味道’。”萨拉说,这里的摊主来自中国四面八方,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对中国发展的理解,“有时候我会带着留在北京工作的同学一起来,即使不买东西也要闲聊一会,为各自的工作‘积累素材’。”
“这里经营者都很有活力,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们为自己国家过去的辉煌成就而自豪,但也在不断努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是外国人而对我有所‘提防’,我们从家长里短聊到改革发展,有时候聊高兴了,老板还会顺手送我些自制的水果干。意识到这一点,其实也给了我很多的鼓舞。我很感谢自己有机会可以在北京发展。”萨拉说。
5月8日，在三源里市场，店主干丹君站在072号商铺前。
消费者是开放最大的受益者
如今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正诞生着越来越多的中产家庭,消费升级已是大势所趋。当消费升级遇上开放扩大,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在三源里菜市场或许能找到答案。
温馨是三源里菜市场59号摊位的店主,这是菜市场内唯一一家售卖进口酒类的摊位,共有近500种进口酒,仅红酒就有300余种。顾客曹先生挑选红酒时惊讶地发现,进口红酒价格并没有他想象那么高。他挑选的一款牛津园加本力苏维翁西拉红葡萄酒售价不足百元。
温馨说,近年来随着关税降低,摊位里出售的一些优质红酒原产地的红酒价格一直呈现下降态势。以一款智利空加瓜山谷产区的西拉干红葡萄酒为例,今年售价比去年低了近50元。这些200元左右的进口红酒往往最为抢手。
不仅仅是智利,来自澳大利亚的葡萄酒价格也越来越亲民。2015年底,中澳自贸协定正式生效,澳大利亚葡萄酒进入中国的关税逐年下调,2018年关税已经降至2.8%,2019年将实现零关税。在这一利好刺激下,澳大利亚向中国市场出口的葡萄酒销售额在2016年和2017年同比分别增长了33%和63%,中国取代美国成为澳大利亚葡萄酒最大的出口市场。
2008年入驻三源里菜市场的干丹君经营着一家名为“毛毛海鲜”的摊位。从最初主要经营国产水产到畅销的龙虾、帝王蟹、毛蟹、三文鱼、鲍鱼一应俱全,进口生鲜已经占据了摊位“半壁江山”。如今,在市场上小有名气的“毛毛海鲜”,每天平均接待量都在200人左右。
干丹君回忆说,以前她的摊位主要接待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顾客,随着近年来进口生鲜食品价格有所下降,摊位迎来了更多喜欢“尝鲜”的中国顾客,“他们喜欢买龙虾、三文鱼和一些应季的海产品,有的老顾客因为下班时间晚,我们就用‘闪送’的方式给他送货上门。”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位于北京丰台区南三环外的京深海鲜市场,总会聚着像“毛毛海鲜”一样的零售商。作为一家成立近30年的海鲜食品进口商,顺景发集团是包括京深海鲜市场在内的众多北京进口海鲜市场的主要供应商,打通了进口海鲜从原产地到首都百姓餐桌的渠道。集团采购经理李春霞介绍,近年来从海鲜消费品领域看,我国消费需求持续增长、消费结构加快升级。对原产地特色优质进口海鲜消费品的需求持续升温,进口不断扩大。“以加拿大的蟹类为例,从捕捞到送上北京百姓的餐桌,最快只需要30个小时。”李春霞说。
2017年11月24日,财政部关税司发布了《我国将调整部分消费品进口关税》的通知,关税政策的利好,让中国百姓“买全球”越发容易。
在李春霞看来,进口关税不断下调,通关便利化措施,这一系列的开放举措,为优质的进口现货产品进入中国提供了更大的便利,挪威三文鱼、波士顿龙虾也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丰富了民众的餐桌。“毫无疑问,普通老百姓是扩大开放的受益者。”
初夏的三源里菜市场,“毛毛海鲜”摊位上,澳洲龙虾探着须子,像在伸懒腰。隔壁的菜摊里,各种进口的蔬菜娇艳欲滴……它们在等待中外顾客的光临,就像中国改革的大门,永远敞开,拥抱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