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胸襟盛满山水的人:他把雨点皴于石上,便凸凹不平;置于面前,便顶天立地。 读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印象,丰碑般的北方大山大水,撞入眼帘,一驮商旅队风尘满面,瀑悬白银,密林如冠,人文满溢——太行深处南营山水也大抵如此。
今朝试卷孤蓬看? 依旧青山绿水多。西北边陲的晋冀交融之地,在振兴的浪潮中,红古的底色里,青绿着墨,早已焕发新颜。
受乡镇之邀,我和几个新旧友人午后出发,先后抵达。正是暮色四合,晚霞横亘在天边,群山切割着天空,木亭下绚烂的花儿开着,时间泛起涟漪,清凉透过衣裳,遂想起五柳先生的归去来兮辞,想起倦鸟相与还......苔藓与草木混合气息穿梭于肺腑,准确说:是8000—10000/cm3负氧离子的游离,瞬时,接受了自然的馈赠。短短两天,我们将亲近山水,触摸历史,一路红古绿相随。
第一站,环滁皆山也,漫山花溪谷。去这里的人们,迅速转变角色,从城市尝试楔入太行的内心,去聆听植物们的絮语。老水车正扬起水雾,打湿了行人的衣角,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千年前,吴越王钱镠定是饱蘸着窗外春日的复苏,目光柔软,写下这最长深情的书信。慢着,漫着。是脚步,是思想,更是一种不疾不徐的人生态度,田园将芜胡不归?如今,群贤毕至,前辈们留下“开发太行,流芳千古”的题词,正诠释着老区脱贫与振兴的衔接与豪迈!
第二站,漫山古村落。午后阳光灼灼,蝉鸣声如裂帛,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写下小文《那日,我经过你雕花的窗棂》后在河北日报刊发。青瓦四方,如泛白的汉字,仍在屋脊上缓缓起伏,小巧的脊兽仍在——“成为整个建筑美丽的冠冕”(梁思成语)。老板栗树已成为保护的古木,有二层仿古小楼拔地而起,在太阳下新鲜着。磨盘、石碾,皴裂的木门,黑铁链子锁住的院落,这次没有走到白兴道的大院。而我,仍惦记着那个神秘的佛龛,里面有供有一拳大小的砖雕,有圈竖线,似花朵,又似光芒,很神秘的图腾!在村中央,摸索着踏进十年前的门,这种门的开合是“吱悠悠”声音的,尤在有月光的晚上,像伏在草丛的蟋蟀叫。瓦楞上的枯草又高了一截,佛龛仍在,里面却是空的,周围还有过年贴的,迎春纳福类的祝词,顿怅然若失。走到村南边,想起坐在自家门槛上,凤仙花丛中,低头绣鞋垫的绿衣女人,现在可能正在午睡,她早亦中年了吧!盛粮食的大瓮倒扣散落四周,“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声声慢的古风,像木门开启“吱悠悠”的尾韵,浮躁的午后霎时静水流深。
第三站,油盆村。油盆村位于县西北部深山区,辖油盆、大西沟、板房、古石4个自然庄,是石家庄革命老区重点村。
当时是只有四五户人家的小山村,因山高林密,毗邻五台县平山县,群众基础好,1939年6月至1941年10月,晋察冀边区印刷局开启两年多的“油盆时期”。
据记载:晋察冀边区银行成立时就附有印刷部,关学文兼管印刷部工作。1938年6月,中共北方分局、边区政府指示,将印刷部与银行分开,成立晋察冀边区行政委员会印刷局(同时银行还有加印部),派中共党员吕东为局长,并兼银行监督。1939年7月印刷局和银行加印部辗转到阜平、灵寿交界的油盆村。
在乡镇胡书记一行人带领下,我们走进黄泥墙、土坯房、院中停着石碾石磨的原址民房群,红色标识牌写着“晋察冀边区印刷局旧址” “晋察冀边区银行加印部印刷部”。印刷局旧址,北屋为收发科,西屋为办事处、检查科;南屋为驮骆运输队,后院为马房。方格的白窗纸下,粉色月季花开了几朵,一个竹枝大扫帚竖在窗户下,原汁原貌的窗棂纸已透进微光,皴裂着细纹的麦秸秆土墙别具沧桑之美。“晋察冀边区银行宣传科”“晋察冀边区工兵连旧址”蜗居其中 。“庶务科、银行夜校,农村党员夜校”的四合院内,木栅栏遮住了历史一角,这套院子于1939年春建造,北屋为集体伙房,南屋为庶务科,西屋为边区银行建立的民校。耳边响起周巍峙谱写的《晋察冀边区印刷局局歌》:“纸片在飞,机器在雷鸣......美丽钞票在流通,文教材料在飞行。晋察冀的土地大,晋察冀的烽火紧......最朴素的民房里走出了金融的繁荣期。
查找下资料:在北京印钞厂,寻访到了当年晋察冀边区印刷局的技术工人,曾任北京印钞厂厂长的傅发永。他说:1939年6月到1941年10月,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在灵寿县油盆村度过的。刚到油盆时,印刷局的吕东局长就指出:在抓好生产的同时,必须抓好思想教育和文化娱乐工作。先后从延安抗大、华北联大调来干部和大家谈心,讲抗日和革命道理,在搞好政治文化学习的同时,还开展了丰富的群众性文艺活动。先后成立了解放剧团、新生剧团等文艺组织,以周巍峙为团长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和以汪洋为团长的冀中抗敌剧社等专业文艺团体,都曾来印刷局演出。
边区印刷局当时设有制版队,负责绘制边币的版面图案,石印队负责版面印刷,刻字队负责刻制钞票上的号码、英文字头。正面刻有经理、副经理的图章,背面有经理、副经理的英文签字。号码队负责在钞票上打印号码。检查组负责检查钞票的版面是否清晰,号码是否准确,封包组负责捆包,每百张一小扎、每十扎捆成一捆,负责钞票数字的绝对准确。在油盆期间,印刷局除完成自己的生产任务外,还为冀南银行、西北农民银行印过1元、5元、5角等面额的钞票,有力地支援了那些地区的抗日战争。
1941年秋,由于敌人对阜平、灵寿县进行“扫荡”,边区印刷局奉命由油盆村转移到平山苍蝇沟一带。1943年迁移到平山水磨湾村一带。现在的油盆村,已成为乡里的红色旅游龙头,边区印刷局遗址纪念馆已顺利开工,预计明年开馆。改革开放时期,太行七贤路又在这里写下印记。翻开94年的《人民日报》,有一句话,仍在耳边回响“记者同志,帮俺们好好写写他们,可是给俺村修了条救命路啊!”言犹在耳。十七年前的“救命”路,现在的“小康”路“幸福”路,小山村浓缩了一部变迁史,如今,俱已融入太行精神的魂魄。
下一站,苗家庄。去往的路上正在修路,路,像大山的 血管,延伸到那里,那里就活泛起来,蓬勃起来,这是个心生凉意的村庄,想起田园已芜,云胡不归,小时候熟悉的蔓草,半人高,深没膝盖,惊起,几只黄牧牛,在村口伫立着,眼睛里与周围环境谐和,遂写下一首新诗:
“你总是放牧着黄昏”
那个15岁少年发表过的诗句
结庐于太行深处——暧暧墟烟里
白梅般的绣线菊 ,缀于山涧,
令人想起“人淡如菊”
为伟岸覆上一层薄雪
“午兴理荒秽,草盛豆黍稀”
这些农事,为秋天的金黄碴子饭
埋下伏笔
古木繁繁,不知名的草木像斑鸠一样
低吟
泉水清瘦,三五人行于幽篁
老杨树突兀而起,形如华盖
有伟岸之姿
木佛塔村的木佛哪去了?只有一个小庙,通向苗家庄的路上,现正修路,铲车轰鸣,热腾腾的大地,热腾腾的山水,村民们戴着草帽,挥舞着铁锹,把砂石铺平.....再往上,牧牛在路边凝视,碰到了骑行队,他们歇息片刻,天黑前,要赶到市里。苗家庄,遗世独立,石头砌就的小路,弯弯曲曲,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茅檐半遮,清晨起来,肯定是“夕露沾我衣”的光景,这个村庄的印象是静谧而古朴,像一张白纸的恬淡,等待勾勒,等待细节,等待活水.....这里应该有香火,传说,刹那。
南营行记,暂告一段落,收拾东西,准备返城,日光正移下山来。